同盟国要干一桩惊世骇俗的大事。,他们要提拔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指挥官。半年前她还只是个中校，就已经被世人看作百年难遇的天才。而在这半年内，她率领同盟国在苏维埃三军的联合绞杀中杀出一条血路，终于在捷克找到了战争的突破口，点亮自由世界希望之光的同时，她自己也一只脚踏入将门，世人无不晓得伊莱恩·斯塔弗洛斯少将，但这个称号再过几个小时也会被遗忘，届时，她的军衔就要变成——,六星上将。,英国人说美国人疯了，这话有失偏颇，因为欧盟自己疯得更厉害。,可怜西格弗里德博士，明明他的随心所欲之年马上就要过去了，战争却不肯放过他这个老人，就像当年同样没有饶过他的导师兼忘年交。伊莱恩非常担心他的身体，据说爱因斯坦临终前痛苦得不似人样，西格虽然无灾无病，但他毕竟老了。时间不会原谅任何人，哪怕扭曲时间也一样，哪怕他是爱因斯坦，哪怕他是西格弗里德。,所以现在伊莱恩在睡觉，西格却还带着学生扎在实验室里，日以继夜不肯休息。并不是伊莱恩偷懒，同盟国临时司令部的成员们贴心地没有叫醒她，让她能在晋升仪式之前多睡一会，好以充沛的精力处理接下来更重要的军务。——授衔仪式预计用时3分8秒，纪念3月8日世界大战爆发，之后她要马不停蹄地开始战前会议。美利坚合众国残军，欧洲联盟残军，太平洋阵线反抗军，她能募集到的只有一堆残兵败将，但这点已经足够了，伊莱恩没有大规模海战的经验，她也不想有。,数天前，军官团第一次非正式会议，伊莱恩跟其他人商讨的结果是，不要妄想和苏联人打海战。海军是她手中最坚固的盾，绝不能当作进攻的矛。海军一动，短剑（Gladius）的防御就要出岔子，哪怕只是空缺了一分钟，苏联那些训练有素的爆破专家也能趁机游过大海，把短剑、然后把整个英伦三岛炸上天。,伊莱恩对前线将士们下了死命令，就算指挥部被端了，也要坚守短剑到最后一刻。她没说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反攻，其实不用她说，每个人都明白，那样他们就死定了，区别只在于死得早或晚，最好多拉几个垫背。同盟国的敌人现在是苏联，未来是厄普西隆，她伊莱恩自认会比这两个恶魔先行一步，但不要紧，她会好好布置舞台，让盟军优雅地退出戏剧的第一幕，同时她也为苏联献上了一份大礼，而她所要做的只有等待。,炼狱里的亡魂伸出了一只手，要把敌人拖入万劫不复之渊。,［太11：23］还有你，迦百农，你会升到天上吗？你必坠落阴间。
［约3：3］人若不重生，就不能见神的国。,伊莱恩是被饿醒和吵醒的。低血糖让她脑子不甚清楚，她拖着疲倦的身躯，趿着拖鞋，让自己靠在窗户台上勉强支撑住不倒下去。她住的这地方非常危险，但架不住有二十多光棱步兵和一个班的海豹突击队守着，苏联人想刺杀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沃尔科夫那样皮实的装甲。所以她从钢筋水泥里搬了出来，除了能看见树和海景，现在她又发现一条好处。——随时能看到楼底下平民百姓的动静。,伊莱恩看了半晌热闹，觉得饿了，于是敲了敲窗户。楼下的副官抬头看见她，她朝副官勾了勾手指，十秒钟内副官就冲了上来。她等副官大喘气完毕，才说：
“早饭。”
“已经为您在军官食堂准备好了，请您立刻穿衣并移步指挥中心，您这模样实在不像个军人。”
副官话里带着些许责备。伊莱恩却使劲摇头。
“送到这来。”,“长官，我认为不妥，可能会有克格勃在饭里下毒……”
“这座岛上全是克格勃，但他们肯定不在我的后厨。”
伊莱恩极其肯定地说。副官拗不过她，又不敢发火，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叫来厨师，给伊莱恩准备了些点心和一杯热咖啡。伊莱恩端起咖啡杯尝了一口，又皱起眉头：
“糖。”
“现在是非常时期，即便是您也……”,伊莱恩一拳捶在桌板上。厨师制止了想要说什么的副官，顺从伊莱恩的心愿为她找来糖粉。她这才满意。,她没有说，之所以笃定后厨没有敌人眼线，是因为他们做的饭实在太难吃了。各国菜都有各自独特的难吃点，伊莱恩尝过苏联军粮，那玩意不是人能吃下去的，喂给牲口都凑合。苏联和英国的口味有不同，英国和美国又有不同，初到欧洲，不习惯黑咖啡的她差点吐了。为提神醒脑，她也只能忍。,一勺，又一勺，伊莱恩往咖啡里加了不知道多少糖粉，端着杯子回到窗前，楼下群魔乱舞的人群看见她的脸，嚷嚷得更起劲了。伊莱恩啧了一声，又问：,“楼下那群神父和修女是干什么的？尤其是那两个老头子，下着雨还敢出门，不怕得肺炎？”,副官一巴掌拍自己脸上，要不是军纪拦着，恐怕她已经哭了出来。,“他们来自梵蒂冈和坎特伯雷，您口中的那两个老头子是教宗和大主教，天主教会和圣公会已经联合起来，这种关头您就别说容易打击士气的话了，要知道他们也是好心……”,“我问你他们是来干什么的。”伊莱恩提高嗓门。,“他们……是梵蒂冈的提议，想册封您为圣人。”,副官预想中的，伊莱恩一口咖啡喷出来，然后要掏枪毙了他们的过激反应并没有成为现实。伊莱恩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来半块用锡纸包好的方糖，加到咖啡里，表情仿佛听了个笑话。她生性不怎么爱笑，换句话说，就是对此毫无反应。,“这是巴不得我死。”她平静地说。,伊莱恩最近恹恹的，没有什么干劲，但所有人，民众，她的下属，上司——很快她就没有上司了——甚至一些苏联敌军都对她表达了同情而非诘难。瓦伦缇娜专程给困居在英伦三岛的伊莱恩写了封慰问信——伊莱恩看都没看就把信件喂了碎纸机——在苏联内部落得个一致评价，认为她吃饱了撑的。克格勃不论什么“精神病人”都管，就是不管脑子真有病的，所以瓦伦缇娜安然无恙，这是后话。,后来有好事者专程跑到美国去问瓦伦缇娜，同为战争中力挽狂澜的功臣，伊莱恩的地位比她高出一个银河系，她是什么看法？,“那又怎么样，她还是非死在我前面不可。”,瓦伦缇娜啜了一口红茶。她最近爱上了宜昌的宜红，可惜自从跟中国翻脸之后，她的湖北老相好就再也不给她送货，也再不跟她来往了。临断绝关系之前那位老姐还恶毒地损了瓦伦缇娜一把，说她是外国人，野人，蛮子，品不出什么东西来，喝多了纯属浪费，不如喂牲口。得亏瓦伦缇娜脾气好，而且她对老相好有些心虚。,“我可不想跟她对手。”
瓦伦缇娜想着心里的那个人，许久才又继续道。,说到底地球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孤岛，人类被困在岛上，末日一天不到来，就永远不会停止自相残杀。瓦伦缇娜看过伊莱恩的授衔仪式，她的眼神很可怕，那是屠夫才能有的眼神。杀一个人你是罪犯，杀一万个人你就是英雄，死在伊莱恩手里的人数以十万计，努力一下还能冲击百万，瓦伦缇娜可不想触她的霉头。,瓦伦缇娜有一点猜对了，那就是伊莱恩的心情非常不好。但她的话又不多，所以外人很少能明白她究竟为什么不高兴。直到伊莱恩前往盟军基地，被一群穿教袍的人围困了许久，受了万般阻挠才坐上车，这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完全黑成了墨。,至于怎么处理？,“让宪兵把他们押到军事法庭。”
“什么？”副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然后关半个月禁闭，再敢闹事直接关一年。”,全车人都松了一口气。,伊莱恩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抛在脑后，她没有时间了。欧盟的一众将军在广场上等着她，此时已经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蒙蒙细雨，他们作为受检阅的一方必须老老实实一动不动，伊莱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台上，几台摄像机立刻对准了她。,“授衔开始！”一名主持仪式的军官大声喊。,伊莱恩从仪仗兵托着的盘子里拿起肩章，自己给自己换上。杜根总统死在阿拉莫，没人能给她授衔，连授衔法案都是新成立的同盟国军事会议集体表决通过。她不是欧洲人，所以不用向场地中央的欧盟国旗行注目礼。美国已经宣告流亡，不奏国歌。没有伴乐，海豹突击队和将官们换空包弹，光棱步兵有激光枪不用担心流弹，在场所有人都将武器指向天空，包括伊莱恩。,伊莱恩只说了一句话。,“送他们去见上帝。”,枪声一阵又一阵，彩虹划过雾蒙蒙的天，远方响起隆隆的雷声，不久雨势渐紧。伊莱恩打完最后一发子弹，将佩枪随手往远处一扔，走下了台。,“仪式结束，解散！同盟国多佛尔军团，集合！”,军官们跟她走向基地，战地记者们没有关摄像机，而是跑向了另一边。他们要在海滩上直播战争全程，几个月前他们犯了错误，让美国总统被穿甲燃烧弹爆头的景象通过电视直播传遍全世界。伊莱恩不认为自己有杜根总统那么好杀，但她同样不认为苏联会轻易放过自己。,“何塞·阿尔卡迪奥·莫拉莱斯……不，拉丁美洲社会主义同盟最后一次有大动静，是在什么地方？”,“西班牙，但我们在西班牙和法国南部的军队成功拖延了他们，莫拉莱斯已经明确不会参与这次海战。Thanks to God， no sniper here。”,伊莱恩冷笑一声。“God is a bitch。”,神欲使人灭亡，必先使人疯狂，海峡对岸占领加莱的苏联指挥官没能用核导弹炸平短剑，但他成功用性命作为代价，让伊莱恩的脑袋绷断了几根弦。指挥官S1若是地下有知，恐怕要气得跳出红场，直奔卢比扬卡把他全家发配古拉格。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用在什么地方不好，偏要折在北海，苏维埃海军的脸面都被这帮不肖子孙丢尽了。可惜就算S1再世，这场仗也注定无力回天。,全苏联，上至罗曼诺夫，下至法国北部西海岸的远征部队，都忽视了一条兵家大忌，叫做穷寇莫追。你永远不知道人被逼急了会爆发出什么潜能，何况就算正常状况下你也不一定能弄死伊莱恩。眼下伊莱恩的酝酿还不够，须得有人点一把火，照亮她的思绪。,“Commander Marshal Helene。”,有人在走廊拐角出声喊她。伊莱恩正出神，下意识停住了脚步。这个声音很耳熟，而且现在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。海伦是Elaine的希腊语，这个词在东西方有着相近的词根和衍生义，在罗马它是圣人头顶的光环，在希伯来人那里它是赞美上帝的哈利路亚，在阿拉伯它又是代表纯洁的Halaal。它集尽了人间的一切美好，可是给予她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在。,伊莱恩突然想哭，可她必须忍着。,“……Grandpa？”,尼克斯·斯塔弗洛斯将军从轮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，单手拄着拐杖，用右手向伊莱恩敬了一个礼。她的军衔太高了，连她爷爷这种老军头见了她都必须行礼。在欧盟没有与她对应的军衔，美国也不好找，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，那个词只能是“乔治·华盛顿”。不论这场仗是输是赢，她都会和华盛顿一样名垂青史。她早就知道。,“长官，尼克斯·斯塔弗洛斯上将向您报到，请您下令让我加入战斗。”,爷爷打断了她的思考，向她提出请求。他已须发皆白，垂垂老矣。伊莱恩向他回了一个礼，她无法拒绝，因为她知道爷爷是个坚强的军人，比自己坚强得多。,“……尼克斯·斯塔弗洛斯上将，去预备队报到。你是第二梯队。”,“是。”,伊莱恩目送爷爷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远方，然后看向自己身后跟着的军官们。他们都不敢看她，伊莱恩便自己一脚踹开了会议室的门，在长桌尽头原地站好。那里摆着三把椅子，是给司令们留的，即便只有伊莱恩一个人，按规矩也必须如此，因为现在同盟国还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总指挥。她是美国人，虽然论起家里的关系，和欧盟算是不分你我，但她这时候只觉得心寒。雨水打湿了她全身，没关系，反正她不属于这里，早晚要离开。,她想，在场没有一个人比她年长十岁以内，却偏偏是她来指挥。欧盟司令在大陆负责殿后和游击，西格足够德高望重，但伊莱恩不敢冒险，否则博士猝死在作战会议室里她没法交代。太平洋前线则是连个靠谱的指挥官都没有，原本想要派友川纪夫来，考虑到一是他有要务在身，二是怕伊莱恩活剥了他们的皮——好心的瓦伦缇娜向全美游击队通报了战况，声称就在美国人负隅顽抗的同时，欧盟和太平洋这两个所谓“盟友”占领了加拿大努瓦武特地区，以援助美军之名，行窃密之实，难怪伊莱恩现在看谁都像间谍。,不要紧，瓦伦缇娜替可怜的美国人报过仇了。报仇是指挫骨扬灰，但伊莱恩觉得这账没算完，等闲下来她会自个收拾他们的。,伊莱恩现在还不知道，苏联内斗得比他们还狠。这场战争拼到最后已经没有赢家，就看谁能摆脱内斗，整合一切资源，只为在敌人身上咬一块肉下来，至少也要把对方打成半残。谁能最先做到这点，谁就会最先出局，为世界之王的领地让出位置。越团结死得越快，伊莱恩明白这个道理，所有人都明白。,“For those who died and will be dead in the anti-Aggression war。”,同盟国临时总指挥部内，伊莱恩敬了一个礼，对分列两旁的军官团说，会议开始。军官团大声吼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必死的决心，伊莱恩也不例外。,“For the Allied。”
“For the Allied！”,“For our destiny。”
“For our destiny！”,伊莱恩毫不留情地扯掉了胳膊上的一条黑色丝带，将其践踏在脚下。同样有不少人学她，他们都失去了至亲，从今天开始他们要学会忘掉过去。他们别无选择。,“坐。”,伊莱恩戴上了指挥官型EVA，并选择将自己的视野投影在大屏幕上。英吉利海峡最窄处仅有21英里，从指挥终端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英国这边的多佛尔和法国的加莱。地图上现在只有代表盟军的蓝色，很快苏联就会从北海沿路打到这里，加莱盟军残部肯定守不住，一切就要看他们了。,“伊娃中尉，汇报情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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